水泉坪的大小院落一般都有一个院场坝,主要是用来晾晒收获的稻谷、玉米、小麦等粮食作物,在当地,人们习惯称作“道场”、“院坝”或“晒场”。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人气最旺的应该算是刘家包的院场坝了,这里过去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居住地,有着几进几出带有天井的四合院,还有一个和现在篮球场一般大小的院场坝,在水泉坪里是屈指可数的了。
院场坝大会餐
记得还是大集体的时候,每到插秧或收割稻谷的那段时间,全队的精壮劳力就会齐聚到刘家包的院场坝,听候队里管事的干部搭班搭组分派当日的劳动任务,劳力们齐刷刷领命而去后,妇女们就忙活的开始准备下午那顿算得上是犒劳性质的丰盛大餐。不大一会儿,就在院场坝的一角搭起了灶,安好了锅,架起蒸笼,支起案板,一旁的大木水缸里也盛满了清水,人们洗的洗,切的切,负责凉拌、热炒、蒸煮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过午后,整个院场坝飘溢出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直勾的我们这些小馋虫们围着转悠,大口的呼吸,舍不得离开。临近下午,稻田里劳作一天的人们,在水泉河里清洗净爽后,相跟着返回到院场坝,每七八个人围蹲成一圈,大致分围成上十个圈子,妇女们赶忙将装盛好的各色菜肴摆放到他们面前的地下,将碗筷分送到各自手上。这时候,酒是自不必说的,大壶的盛上,大碗的倒上,大口的喝下,划拳猜宝行酒令吆喝声喧腾一片,酒酣耳热之际,即兴的吼两声号子,唱几段花鼓,四下里呼和回应,一天的劳作困乏顿然一扫而光……
自打土地承包到户后,这样的场景就彻底成了过往,不过,在院场坝的印记里,它依然是那么清晰,惹人追忆。
夏夜纳凉
夏夜在院场坝纳凉,悠悠的晚风拂过,劳碌一整天的辛劳随着烦热的暑气消散得无影无踪,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和舒适,稻田里,小河边,时不时的传来阵阵蛙鸣声,整个水泉坪都被濡染的祥和安宁,透彻的清静、空灵。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只要晚饭刚过,附近院落的那些爱串门子拉家常的人们就会陆陆续续的来到刘家包院场坝,我的外爷老早就让我们把椅子板凳搬到了院场坝恭候着,有时候来的人多了,就各自在房檐下摆放的木头、石墩、草墩或柴禾垛子上围坐下来,有的干脆就直接坐在地上的长条石上。一大壶沏好微凉的茶水,分盛两个大茶缸子,在人们手中相互谦让着传递,喝了续,续了喝。抽旱烟的老年人,则把烟袋锅伸进烟荷包中,摸摸索索的填满压实,把打火机打着后,随手递给身边的小孩子,将长长的烟杆伸过去,让拿着火的小孩子帮着将烟锅里的旱烟点燃,然后美滋滋的咂吸起来,伴随着吧哒吧哒的声音,烟锅里的亮点一明一暗,浓郁的旱烟味儿就四下的溢散开来。中年人则闲旱烟袋携带比较麻烦,干脆把孩子们用过的作业本子裁成二指来宽的纸条,装上些许烟末,轻巧的卷将成喇叭状,最后用舌尖浸润一点唾液,将纸黏住,用大拇指和食指拿捏住,点燃后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在夏日的夜晚,萤火虫般星星点点,明明灭灭,无比亲切。我至今都不会抽烟,但对那浓郁的烟草味道却并不反感,反倒会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这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深深根植下的情结。一袋烟过后,院子里的几位很会讲古论今的老人们就开讲了,他们能将道听来的诸如薛刚反唐、薛仁贵征西以及隋唐演义、封神榜里的一些经典片段演绎的跟说书的一般精彩,每每讲完一折子,还学着说书的那样将听众的胃口高高的悬起,直惹得大家伙又是奉烟又是递水,我们小孩子则挤挨在身边,轮番的又是捶背又是揉肩,很是享受好一阵子,才问道“刚才我讲到哪个地方了?”,在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提醒下,清清嗓子,顿了顿神,接续起刚才戛然的情节讲起来,大家的心这才又回落了下来。有时候,有人故意讲一些鬼怪妖狐的故事,把我们小孩子们吓得直往大人们的怀里钻。夜深了,不知谁“哈——呵呵”的发出一两声诱惑的呵欠声,顷刻间弥漫,随即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好多次我回忆起这些时还有些纳闷,在那些没有月光漆黑的夜晚,不用手电和火把照亮,他们是怎样摸索回家的?直到现在,我才猛然明白,回家的路是无需什么引导的,路在脚下,家永远是心中那份浓浓的牵绊!
记忆里的“电影节”
大概是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各地都会有电影放映队趁着农闲时节在农村轮流转的播放电影,一方面宣传一些农村实用技术和政策法规,最主要的还是丰富和充实了农村单调沉闷的文化生活。那时候,村里放电影感觉就和过节一样热闹,电影放映员也是倍受人们待见的,只要是听说要放电影了,好几个小伙子就会主动领命跑十好几里山路去迎接,背这提那,将放映员携带的一应的家伙什搬运到指定放映的院场。然后又有一些小伙子赶紧搬来楼梯,三几下就麻溜的将幕布拉扯挂定,另一帮子人则在放映员的指导下,将发电机安放到离院场稍远的房屋后面,避免发电机的噪音影响了电影播放的效果。待得这一切都安置消停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这时,村子里管事的干部便安排那几个搬运出力的人簇拥着放映员去指定的人家用餐。院场上,人们从各家各户搬来高高矮矮长短不一的板凳,挤挤挨挨的逐渐占满了整个院场,从邻近较远的院落赶来看电影的人们,有的被好客的主人谦让着坐下,实在没有凳子了,则自己找寻个地方或蹲或站,一般高个子都自觉地站在了靠后的地方,小孩子们这个时候则最安宁,大半都居在最前面席地而坐,仰起小脸,静静地候着开映。天慢慢的黑定下来,如果发电机还没有开始工作,就会有人不管不顾的大声喊叫“谁谁家今天是不是把饭做的迟了,这么久还没有吃好?”接下来便引起大家伙一阵子善意的哄笑。不多久,发电机“突突突”的声音传来,放映机的强光投射在幕布上,稍作校准调试,光线突的一暗,放映员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就传了出来,一般是简短的介绍一下晚上播放的电影片名,有的时候捎带有政策宣传任务的话,还会请乡上驻村的干部或村里的干部讲几句话,这个时候,人们多半是没有注意听讲的,遇上讲话麻缠的干部,人群里便会发出一阵子嗡嗡嗡的起哄声,讲话的人也就不得不三两句匆匆收场,后来还会被人们茶余饭后好一阵子嘻笑。自电影正式播放起,人群便静悄悄的,所有人全神贯注,渐渐的入了电影的情节,心也随着起起伏伏,跌跌宕宕,直到幕布上出现“再见”、“剧终”或“完”等字样时,放映员打开了电灯,人群里就此起彼伏的发出高声呼亲唤友的吆喝,还有些觉着意犹未尽的人们则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电影情节争论个不休,这时的院场坝恰似一锅沸腾的开水,之后,逐渐冷却,继而,回复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