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好多东西都留在尘封的记忆里,唯有一件事又从尘封的记忆里跑了出来,在脑海中翻腾......
那是早年我看到曾任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陕西省副省长的孙达人为陈良学先生《湖广移民与陕南开发》所作的序。序曰:“陕南位于秦岭和大巴山之间,包括今之汉中、安康和商洛三个地区,自我国进入文明时代以来,特别是宋元以来,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山区。到了清前期,这个山区的经济面貌突然在一段时间里发生了相当迅速而又巨大的变化,甚至还出现了当时在中国堪称规模最为巨大的手工业工厂,从而使这个原先较为落后的山区,一跃成为我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发祥地之一。”
看到这篇序,我震撼了,家乡陕南这一段历史有着特殊重要的意义,于是进一步查阅陈先生的《湖广移民与陕南开发》及相关书籍,才知道这与明清时期那场大移民有关。在那场跌宕起伏的大移民运动中,犹以“湖广填陕西”为最。从清顺治颁布“垦荒令”开始,到康熙采取的强制“移垦”政策,历经雍正、乾隆、嘉庆几个朝代一百余年,终于实施了全国十几个省的大移民,“十家九户客,土著百里无”成为陕南的真实写照。随着先进生产技术的融入,这次大移民使这里的经济社会发生了巨大变革,由此形成的商品经济刺激了资本主义的萌芽滋长,一批手工业工厂应运而生,那是一段可歌可泣、波澜壮阔的史实,无可抹杀的铭刻在了陕南的发展史上!
当资本主义在陕南萌芽后,便以蓬勃之势发展开来。“中国栲胶之母”就诞生在石泉这片土地上!创始人之一便是从广东移民四川,再从四川移民陕南石泉的李氏后裔李兴地,人称“李疤少爷”。
李疤少爷,本名李兴地,号厚庵,因脸上有块疤迹而得此世称。1881年他出生于曾溪樟耳沟李家大院,从小聪明伶俐,热爱诗文拳术,耕读传家,16岁时弃学经商,学做布匹生意。1899年得知武汉桐油价格昂贵,便瞒着父亲在油坊坎(后柳)赊购一千担桐油,雇人租船航运至汉口,一次赢得毛利9500块银元。之后兴办了石泉合溪火纸厂、石泉中坝造纸厂和石泉栲胶厂(新中国成立后,石泉栲胶厂曾隶属林业部、陕西省人民政府国有企业),由此家业日兴,在石泉县城开办商号、钱庄、客栈,同时在西乡、镇巴、洋县、宁陕、汉阴、紫阳等地购置地产,年租近千担。同时还与军界人物顾祝同、冯玉祥,陕西省警备二旅旅长张飞生、部将韩世昌结交,并购买枪支弹药,创办团练看厂护院,护卫商业运输。
抗日战争时期李厚庵一次捐献十万银元支持抗战名将冯玉祥抗日;1920年,石泉发生大旱,李厚庵除了减免佃户租子外,拿出五十石玉米,分别在中坝河、汉阴沟、黑沟河、曾溪河一带放粮赈灾。1936年,安康发生旱灾,他又捐粮二十石运至安康专署,用于救济灾民。从以上情况看,李厚安应属民族爱国资本家。文革时期,他虽早已辞世,难免被戴上官僚地主、官僚资本家的帽子,谁也不敢提及。
今天,当我们公正地回顾这些时,李厚安的爱国及创业、创新精神,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光大,值得我们在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中去践行。对这些物化的记忆是需要保护的。
年轻时就听说过李疤少爷的故事,他在镇溪镇樟耳沟的故居也带有移民开发的印迹:公馆、庄院,雕梁画栋......想象中是那样传奇,作为移民后裔,我对那段历史倍感兴趣,几次思谋要去现场考察一番。
端阳节小长假,儿子有了休息时间,便要他开车,了却我这一心愿。车在汉江边的公路上飞驰,我脑海里不时地想象出李氏公馆、庄院雕梁画栋的情景。由于公路扩建,当我们从镇政府步行到李家院子时(李氏家族另一处住宅),只见左边是一溜子养猪场,老房子只剩下一栋了,而且破败不堪,令人大失所望。其实早些年我也曾来过这里,只是没有人提及罢了。当地村民听说我们的来意时,都很热情,说过去是几个天井,现在有的垮了,有的拆除修了养猪场。看着眼前情景,我怅然所失,准备带着遗憾返回时,村民说:“这里不算啥,李家公馆才有气势,你们应当去那里看看。”
于是我们又步行两公里来到李氏公馆所在地,抬眼望去,只见左右两座山峰似弯弯的莲花瓣,拥抱着一个坪坝,坪坝之后的山峰蜿蜒而至,这大概是风水先生所说“左青龙、右白虎,前有观山,后有来龙”的意思吧,可见李氏家族从四川迁陕,对宅基地的选择是比较在意的。遗憾的是,坪坝上一大片白墙砖瓦房,看不到明清时的房屋。院子中间有一棵硕大的银杏树,从它身上似乎还能看到过去的岁月沧桑。右边正在修建移民安置点,钢管脚手架像编织的蛛网围在那里。据说李氏公馆规模不小,有好几个天井,现场上却怎么也看不到。四处打探,在一位中年人的引领下,才看到唯一保存的一处天井。天井不大,沿着青石梯级而入,四周熏得漆黑,墙壁裂缝。槽门及正厅鼓壁上“平泉盛景”、“道德家风”的匾牌,字迹遒劲,虽模糊依稀,但也显示着公馆的文化内涵。
考察归来,我不停地问自己:我要看什么?寻找什么?随着一处处古庄院、古院落、古村落的消失,明天我们还能见到这些物化的历史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