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步工具话轿子

作者:吴咏梅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日期:2012-07-30 23:08

      很多人想移动自己的身体,又不愿或者不能自己迈动双腿,于是就产生了各种代步工具。马、驴、骡、骆驼这类活体自不带然,是上帝赐给人类的工具,老少贵贱、贩夫走卒均可乘骑代步。牛亦可作,李可染《柳溪日暮图》、《柳塘放牧图》、《归牧图》等等传世名作,都是牧童休闲地骑在牛背上的画面。人有时也可,小孩子骑在父亲肩上,让父亲当一回马儿骑,固然属于戏耍的范畴,但西藏在农奴制度下,上等人直接坐在农奴肩上翻山越岭,涉河渡水,甚至招摇过市显摆,也是很常见的。
      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特别是有了较为平整宽阔的大道之后,代步工具也不断翻新,由单个活体如马驴之类演变成了活体与物件的组合体了,并且依据物件的华贵与否、使用活体数量的多寡,显示出乘坐者的身份与地位,代步工具的功能也不仅仅是代步那么单纯,而是变得愈益复杂了。秦始皇兵马俑纪念馆有一具稀世珍宝——铜车马,已经是马拉车、人坐车了,古代达官贵人乘坐的轿子,已经是轿坐人、人抬轿了,乘坐者也不与拉抬的活体直接接触,乘坐者的舒坦感、高贵感也更加强烈。只要看看车轿的制作工艺以及拉抬活体的数量多寡,就知道乘坐者是何等非凡人物。可见,骑马容易坐轿难,日常语境中,有歇后语“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让人觉得坐轿子还不是代步那么简单的事,不是么,大姑娘长到该出嫁的年龄,才有机会坐上去,容易吗?还有人表示不情愿干什么事的决绝态度,就说“你就是八抬大轿来请我也不去”,看来能坐上轿子特别是多人抬的大轿子,端的还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因对“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典故有兴趣,近期涉猎了有关太平天国的一些史料,除了车船马驴之外,轿子这种曾被王安石斥为“以人代畜”的工具,在太平天国得到异乎寻常的广泛使用,很值得说道说道。
      古代朝廷有专司皇家及官员们吃喝拉撒的后勤机构,供应也分等级,但对官员们的代步工具有没有专司机构和规定,本人寡闻不知其翔。太平天国朝廷有专门的司轿机构,而且颁布的规定十分体现高低贵贱等级。朝廷设典天舆官衙,专门负责安排大小官员的坐轿,这在封建社会几千年恐怕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对君臣上下的仪卫舆马规格有着明确的规定,天王府的典天舆是1000人,轿夫61人;东王府的典东舆是800人,轿夫48人,坐轿都用黄缎金龙装饰,奢华至极。东王以下文武官员按官职大小,各有不同规格的专轿和规定数量的轿夫,即使只管25个军卒的小小司马,也可享受—顶黑绢装饰的大轿,安排轿夫4名。真是皇恩浩荡,春风得意。
      定都天京后,文武官员们仍至整个官场,对轿子都分外用心,对坐轿也情有独钟,远远超出了工作需要或者实用的范围。日渐膨胀的奢华意识,竞摆威风的骄纵气息,都凝结和显露在坐轿上。据记载:东王杨秀清每次外出,都是“坐金顶绣龙黄舆,旗帜百余杆,舆前并有龙灯,约长二三十丈,高绰灯数十对,街牌六七对,大锣无数,前有大旗—面,后有大鼓一面,舆前后执矛约千余人”。他还别出心裁, “夏日创水轿,宽约三尺余,深约五尺,下围用夹板,两面镂云龙,嵌玻璃,承以锡底,池水养金鱼。轿中置雕龙黄椅一具,轿帘用黄缎,镂云龙……”因轿身太大,“大街路宽始能行,不利于转弯处,遂拆屋”。为花样百出追求享乐,不惜捣墙拆屋,闹得怨声载道。到了天国后期江河日下之时,坐奢华大轿的热情也丝毫未减,忠王李秀成坐轿里面设有卧室、会客室,有侍女、小童服侍,还有个小型的会议室,仅专职轿夫就有56人之多。风气所致,天京大街小巷,塞满了轿子,王公大臣门前,摆满了轿子;不少统帅亲临前哨也要乘轿。每逢部队行军、出巡,几千人的队伍,轿子往往就有上百乘,一路前呼后拥,好不壮观。
      昏聩如清政府,因考虑为将者不能自废武功,严禁武将乘轿,害怕淡化了盘马弯弓的习俗,降低了骑射功夫。作为义军将领,且还远不到承平时期,就早早的弃马乘轿,出入坐轿,招摇军中,岂不有玩物丧志之嫌,消减斗志之弊,又怎能决胜阵前?兵贵神速,但坐轿子不仅行动迟缓,而且还要选择道路;兵不厌诈,但浩浩荡荡的轿子队伍分明是把将领的行踪告诉敌人。犯了兵家大忌,能不吃亏吗?据说:翼王石达开的岳父黄玉昆在江西战场御敌时,就因轿中谈兵,吃了败仗,被轿夫弃于阵前逃命不及,死于乱军之中。还有同行的三位副帅,同样是坐在轿子里被抛弃,一起丢了性命。赫赫有名的南王冯云山率大军过全州时,也是因为所乘黄龙大轿过于显眼,才吸引了城头清军的炮火,中弹伤重不治而身亡的。
      官员有事外出,坐坐轿子也不可深究。但天朝轿子张狂泛滥到如此程度,有点超出人们的想象。太平天国虽然立朝建都,但清朝江山根基并未彻底松动,大江南北的清兵一刻也未停止对天朝的军事行动。江山尚未坐稳,再奢华的轿子又如何能坐得安稳,难道竟无一人警醒吗。忠王李秀成属于清醒的人物之一,曾认为东王杨秀清摆谱过度,指斥他“威风张扬,不知自忌” ,可自己后来在坐轿上与杨秀清的区别,不过是把轿子上的金鱼池换成了卧室和侍女。个中的讽刺意味真是太浓烈了。太平军的绝大多数官员,出身穷苦,其中一些人举义前还当过轿夫,但革命尚未成功之时,便热衷于大过坐轿瘾,君臣上下,前线后方,沉沦堕落,竞逐奢华,能使天朝江山永固吗。
      1864年7月19日,天京城头硝烟弥漫,墙崩砖飞,天京城内血流成河,坐轿的抬轿的大多成了湘军的刀下之鬼,顶顶曾显赫闹市的大轿与座座豪门大院在炮火中一同灰飞烟灭。一场历时14年之久、遍及18个省的近代悲剧怆然落幕。太平天国连同她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在腥风血雨中夭折了,如果说这都是轿子惹的祸,也是很形象生动的。
      当今代步工具十分发达,轿子已很难一见了,但“天国遗风”仍在人间徘徊。在坐骑上竞逐奢华,借坐骑宣示富贵,用坐骑装点门面等等现象并非过别,虽然看不见天国那样浩浩荡荡的轿子队伍,若论耗资的数额,恐有过之而无不及。殷鉴不远,尚需自警,对如何坐得安稳,坐得长久的问题,闲暇时不妨多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