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自己太累

作者:吴咏梅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日期:2012-07-23 11:14

      人人都会有累的感觉和体验,但起因肯定是千差万别的。
      习惯锻炼的人步行几公里感到一身快意,不好动的人上几步楼梯就气喘吁吁,气力大的承重百斤也可健步如飞,体弱的手提四两仍难持久,因为能力有大小之分;累与不累还与心理作用有关,领小孩子不轻松,可爷爷奶奶们领孙子的劲头儿实在让人感动,打麻将既费金钱又耗心力,但有人夜以继日仍精力充沛;洗碗拖地擦窗户这些琐碎家务活,有的人干一次就感到累,但同好友外出旅游,爬坡下坎,乘船坐车,双腿没个闲的机会,仍然兴致勃勃,倍感轻松。总之,心仪的事,再苦再重,成天屁颠屁颠的也乐此不疲;不待见的事,哪怕是举手之劳,干一件也会不自在好一阵子,因为心绪有好恶之别。什么是累,超越了生理承受的限度,就是身累,突破了心理容纳的范围,就是心累,心累才是真正的累。
      人本来是应该远离苦累之感而独享轻松快意的。造物主把人进化到万物之灵的地位,俯瞰万类,唯我独尊;四季春花秋月,满目绿水青山,有天然美景陪伴;植物果叶根茎,动物游鱼走兽,享天赐美食之福;两性男欢女爱,个体生老病死,为天性使之必然。人类不就这样在地球上游历了千百万年了吗?今天,原始古朴虽然离我们已很遥远了,但就个体生存而言,其实与远古没有多少实质性差别。纵有摩天高楼,休息仅需一床之地,纵能富甲天下,疗饥不过一日三餐,纵然心比天高,大限照样光顾无差。只要保持赤子之心,秉持顺天应人,何累之有,至少可以是身累而心不累。否则,就是苦海无边了。
      读过莫泊桑小说《项链》之后,都会觉得玛蒂尔德•骆塞尔的劳累实在让人哭不得,也笑不出。她出身平民之家,总以为妇女们本没有阶级和门第之分,她们的丰韵和诱惑力就是供她们做出身和家世之用的。她们天生的机警,出众的本能,柔顺的心灵,构成了她们唯一的等级,可以把民间的女子提得和最高的贵妇人一样高。她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可她没有陪嫁的资产,没有任何方法使得一个既有 钱又有地位的人认识她,娶她,只好将将就就和教育部的一个小科员结了婚。那个替她照料琐碎家务的布列塔尼省的小女佣人的样子,使她产生了种种忧苦的遗憾和胡思乱想。她梦想着那些静悄悄的接待室,如何蒙着东方的帏幕,如何点着青铜的高脚灯檠,如何派着两个身穿短裤子的高个儿侍应生听候指使。她梦想那些披着古代壁衣的大客厅,那些摆着无从估价的瓷瓶的精美家具;她梦想那些精致而且芬芳的小客厅,自己到了午后五点光景,就可以和亲切的男朋友在那儿闲谈,和那些被妇女界羡慕的并且渴望一顾的知名男子在那儿闲谈。当丈夫坐在那张小圆桌对面与她共进晚餐,把那只汤池的盖子一揭开,高兴而神气说道“哈!好肉汤!世上没有比它更好的……”的时候,她又梦想那些用名贵的盘子盛着的佳肴美味了,梦想那些在吃着一份肉色粉红的鲈鱼或者 一份松鸡翅膀的时候带着朗爽的微笑去细听的情话了。不停地幻想自己能够取悦于人,能够被人羡慕,能够有诱惑力,能够被高贵的人士所钦慕和追求。终于有一天傍晚,丈夫带着得意扬扬的神气,拿着一个大信封回来了,里面装着一张印着这样语句的请帖: “教育部长若尔日•郎波诺暨夫人荣幸地邀请骆塞尔先生和骆塞尔太太星期一在本部大楼举办的晚会。”
      丈夫尽数拿出原本用于购买猎枪的四百金法郎,仅能购置了一套参加晚会的漂亮裙袍,又向朋友伏来士洁太太选借了一串用金刚钻镶成的项链。晚会上,骆塞尔太太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比一般女宾都要时髦和迷人, 一般男宾都望着她出神,探听她的姓名,设法使人把自己引到 她跟前作介绍。本部机要处的人员都想和她跳舞,部长也注意她。她沉醉在欢乐里,她满意于自己的容貌的胜利,一种幸福的祥云包围着她。终因自知穿着不及贵女人的华贵,害怕“露馅”而提前离场,坐着一辆白天在巴黎如同感到自惭形秽的旧式轿车回到家里,不幸的是借来的项链找不着了。
       为了在朋友面前不失面子,采用借高利贷等途径购买了价值四万金法郎的项链完璧归赵。为偿还债务,她辞退女佣,租住屋顶底下的一间阁楼。开始做种种家务上的粗硬工作和厨房里可厌的日常任务,洗濯杯盘碗碟,在罐 子锅子的油垢底子上磨坏了那些玫瑰色的手指头。内衣和抹布都由她亲自用肥皂洗濯再晾到绳子上;每天早起,她搬运垃圾下楼,再把水提到楼上。挽着篮子走到蔬菜店里、杂货店里和肉店里去讲价钱,去挨骂,极力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去防护她那点儿可怜的零钱。如此十年之久才还清了全部债务连同高利贷者的利钱以及由利上加利滚成的数目。但人已经变成了贫苦人家的强健粗硬而且耐苦的妇人了,乱挽着头发,歪歪地系着裙子,露着一双发红的手,连借给项链的朋友都认不出来了,然而这时候朋友才有机会告诉她,“唉。可怜的玛蒂尔德,不过我那一串本是假的,顶多值得五百金法郎!……”
      十年无谓的艰辛劳累从何而来,原本有住房可安居,有仆人搞服务,丈夫还是小职员,这种 “小资”日子真的就过不下去了吗。若不过度倾慕虚荣而脚踏实地,若不死要面子而隐瞒丢失项链的真相,何致如此悲惨。
      玛蒂尔德完全可以做到不累,但还是累得太厉害,并且累得太不值得。眼下的人,好像天生时运不佳,几乎没有人说自己不累的。起早贪黑为养家糊口奔波的喊累,他们就像卓别林影片《摩登时代》中,人被机器带得团团转的情景一样,人被生活这部机器套牢了,成为生活的附庸了,这属于身累;殚精竭力谋求上进的喊累,他们为权、为钱、为名、为利,围绕自己设定的大大小小的目标,面对各种各样的行动“日程表”,马不停蹄,背着沉重的“行囊”行色匆匆,这属于身累加心累;养尊处优或者“功德圆满”的人也感觉累,他们不缺乏各式各样的享乐,但世俗大潮冲淡了内心的从容和笃定,觉得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有随心所欲的空间,身不由己,很难听命于自己内心的召唤,这属于心累。总之是“累”声一片响,累得很普遍。
一位朋友曾经诉苦,说同学返校聚会时,有人提议相互做生日,增加相聚机会,加深同学情谊。同窗情深,人生苦短,谁也没有否定这个提议。全班60余名同学,分布在周边各地,月月都要专程赴寿宴五六次,一次抽不开身而请人捎带贺寿之仪,还被认为地位高了,看不起同学了,弄成了沉重的思想负担,本应情浓于水的事竟然成了苦不堪言。
      常有人抱怨经常遇见很劳心的事情,自己心情烦乱之极,有人相约唱歌跳舞寻快乐;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有人登门闲聊混时光;自己急需休息静养,有人相邀饮茶喝酒搞联谊。与你联系可能是出于想念你,看得起你或者求助感恩于你的善意美意,很少能顾及你自己的心理感受。推辞拒绝吧,可能会伤及情面和脸面,只好强颜欢笑,曲意应酬;还有工作圈、生活圈、亲友圈中的生老伤病、婚丧嫁娶、乔迁高中、逢年过节、迎来送往等人面上、场面上的许多事物,一年三百六十日,能有几日不遇见,我们有时似乎找不到自己了,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和干某件事的一架机器罢了。如同莎士比亚对生命的嘲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不喊累可能吗。难道人生就没办法摆脱“累”这个梦魇了吗。有办法,那就是不为非分之欲所扰,不为世俗之风所困,给自己的生活减负,给自己的心灵松绑。《世说新语》中记载了“雪夜访戴”的故事,说晋代名士王徽之在雪夜饮酒咏诗,忽然想念起朋友戴逵,便乘小舟连夜去访问他,船行一夜,到了朋友家门前却不敲门就转身走了。为什么?他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兴之所至,夜幕深沉雪落满天挡不住,兴致己达,门亦不敲便返回。不固守形式和目标,兴之所起,行之所至,完全按心中的召唤行事,没有自我束缚。据记载,张学良将军门人部下众多,儿孙满堂,晚年深居简出,拜访、做寿之类俗务应酬一律免除,以免干扰自己简单而有规律的生活,独享高寿百岁以上。达到王徽之这种境界,有张学良的处世方式,心永远都不会累。心不累,身就永远不会累!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感到很累的人,不妨学学魏晋名士的性格,淡化功利,珍惜人生,追求率性,也不防效仿张学良将军,别勉强自己的意志,不奴役自己的心灵,专务心驰神往的事情,只听心旷神怡的歌曲,做一世性情中人,就一定能 “诗意地栖居”在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