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主席走了，就这么让人难以置信地走了。早平，早安，怎么早走了？这老天是怎么了？好人应长寿，怎让她早逝呢？才五十八，刚离职九个月，还早着的啊？

 2012年12月28日参加完县里为严主席举行的追悼会，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严主席的音容笑貌不时在我眼前浮现、耳边萦绕，与严主席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脑海回放。总想写点什么，合适吗？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资格对一名县级领导品头论足？好在组织的追悼词已有评论，我记录下自己与严主席有关的一些往事，权当是对一位大姐的思念和哀悼。

一

上初中时，化验室的老师很凶，上课铃响半晌，才开门准我们进，下课铃声刚响，就撵我们出教室，明明有足够的器具，却不全部拿出来，说是留着下节课其他班用——其实就是偷懒，不愿意及时清理。我们只好十几个人挤一块儿，谁要是不小心碰倒了器具，准是一顿恶批。我们常常是提心吊胆，把心思花在防备他冷不丁站在你身后阴森森地瞅贼似的瞅你，哪里还能专心做实验？只等下课铃响冲出让人窒息的实验室。

忽一日，阳光灿烂，我们几个提前到化验室想占位子的同学，发现实验室的大门破天荒地提前开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老师迎面走过来，很客气地问我们是不是上实验课的，核实后把我们领了进去。上课铃响时，全班大多数同学其实都早已坐在实验室了，这位和蔼可亲的女老师把我们所需的所有实验器具都早已摆好，为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我们四人一组只需专心致志做实验，再也不用挤、抢和防盗似的防凶恶的老师了。期间，她发现哪个同学贪玩，会走过去轻言细语相劝珍惜时间；察觉哪组同学方法不正确，会走过去热心提醒指导；感觉哪组同学认真质量高，会走过去表扬鼓励，并有意大声宣传。这节实验课，我们在轻松、和谐气氛中度过。下课铃响，大多数同学完成了实验，她没赶未完成实验的同学，而是让没做完的同学别着急，尽量做完再离开，自己则麻利地收拾清理其它实验器具，迎接下一节课的同学们。

这以后，我们更爱上实验课了，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女老师也有了一点观察和了解：她中等身材，运动头，脱去白大褂露出一身灰色的套装，那时应该叫列宁装，上衣胳膊上永远套一双蓝色的袖筒，经常穿一双洗的快发白的帆布运动鞋，美丽、漂亮已不足以形容她，只能说她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播音员那般端庄、高雅。听说她是唯一留校的，那年月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能留校的可是最优秀的。

——这个人就是早年的严主席，我初识的严大姐。

二

大姐后来调到县妇联，并担任副主席职务，一九九一年共同参加成人高考又使我们有了接触。她作为后备干部被组织推荐参加省委党校中青班党政管理专业考试，我是组织部门同意报考省委党校新闻理论专业及普通成人高考。经过一个多月的刻苦复习，我们双双超过分数线。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欣喜若狂，逢人就显赫，让父母兄妹还有朋友同学一遍一遍看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那兴奋得意劲儿溢于言表。小时家境贫困再加身体原因眼睛高度近视，迫使我只上了个初中专，看到昔日同学都考上了名牌大学，心不甘呀！一直都想哪怕成人进修也要到大学深造，圆了我的大学梦。

听单位人说，大姐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只是微微一笑。同事们也觉正常，本身底子硬，又那么用功，考上还不是铁板钉钉？羡慕地祝福几句后即各忙各的。听大姐的邻居讲，他亲眼看到，早平跨进家属院的大门，就飞一般往屋跑，边跑还边喊：“爸——，京权——，给你们看样好东西！”不一会儿，就听到家里一阵阵欢声笑语。京权是大姐的丈夫，她这是要把最好的喜讯告诉他的父亲和丈夫啊。我想象得出，大姐高中毕业虽然留校，可那只是一个工勤职员岗位，满校都是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她肯定也渴望到大学深造，到真正的教书育人岗位发挥更大的热量。如今她实现了，能不兴奋激动吗？在单位她是领导，她得稳重；在公众面前，她是大姐，她得矜持；唯有回到家里她才能放松，把欣喜释放。

开学赴校的前几日，大姐得知我选择了参加普通成人高考录取的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经济法专业进修后，鼓励我一定珍惜机遇，学好专业，来日大显身手。我那时想：西安近，只是省会，可常去玩；北京远，是首都，不是能随便去的。大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一再叮咛我以学业为重，千万别贪玩。末了，还强调：我们比赛！大姐的叮嘱和挑战，对我帮助很大，两年的离职进修，我没敢松懈半点，不但圆满完成学业，还因参加院团委、学生会工作，锻炼了领导和组织能力。

三

我们同一年顺利完成学业后，各自回到原单位。才回来的一两年我们的岗位和职务都没有什么变化，大姐每天依旧乐呵呵无怨无悔地认真做事，偶尔相遇总是关切地询问我的工作和个人问题。

一九九五年金秋时节，二十七岁的我收获了爱情。考虑到两家都很熟、大姐对我很关心，父母诚请了大姐接亲。我很荣幸，这也许是大姐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替人接亲。就这么个“接亲”活儿，有个细节，足见大姐的热心和认真。作为“新郎官儿”的我，新外套倒是准备了，里面穿的就没讲究，旧衬衣领窄、布软，第一颗纽扣还丢了，系上领带咋看都别扭。大家都顾着说笑谁也没在意，大姐眼尖心细，一声不吭过来帮我整理领带和衣领。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大姐先是查看领带系得对不对，然后双手食指和拇指紧勒衣领希望扯平展，几经努力无济于事后，小声问我衬衣是不是小了？得知我没准备新衬衣，心疼而嗔怪地“批评”我：“节俭是对的，但结婚是终身大事，形象还是要注意的。贵的咱不买，买便宜的。”说罢拔腿就要到门口地摊帮我买衣领坚挺的衬衣。幸得母亲挡住，否则大姐“亏”大了，帮人接亲非但没收到聘礼红包，还要自掏腰包“包装”请她的人。后来我穿上二十块钱买来的衬衣，别说真像变了个人，顿时精神抖数。

四

是金子总要发光！大姐以她崇高人品和过硬作风，得到组织认可，很快主持县妇联工作，不久又转任县监察局局长。

我们偶尔在街上碰到、在工作场所相遇，很自然地随环境拉家常、谈工作，每次无论拉家常还是谈工作，我都感觉有种强大的磁场吸引着我，有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我，促使我不断回望足迹，使劲儿大踏步朝前跨越。大姐既没有高高在上说教人的那种感觉，更没有套近乎虚情假意关怀人的做作，她总是那么亲切、那么自然、那么得体，让人愿意聆听她的教诲，乐意接受她的意见，虚心改正自己的缺点。

然而，这个极普通没架子没脾气的知心姐姐式的女人，工作起来却雷厉风行，堪比“拼命三郎”，较起真儿来“斤斤计较”，铁面无私、铁石心肠、铁的手腕，我们时不时听到不少 “刺头儿”干部受到党纪政规处理，当然，也听到大姐受到电话、信件甚至是当面恐吓的传言。

前不久，单位同事在一起闲聊招考招聘趣事，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大姐，无不钦佩她的认真负责。现今的人都很“聪明”，本乡本土的招考监考，谁也不愿得罪人，一次巡考中，大姐竟然发现五个带有夹带企图作弊者，在试后的总结会上大发雷霆，斩钉截铁地说：“发现作弊而视而不见，是纵容作假，误人子弟！是拿权利作交易，把政纪当儿戏！”很快，监察局发文重申了监考纪律，其中有一条是这样规定的：“巡考发现作弊者，监考人员负连带责任。”

五

时光荏苒，我从一个愣头小伙儿成长到正科级干部，大姐也一步一个脚印依她刚直不阿的性格和精明干练的作风，被组织推荐到县人大，经代表选举，成为平利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几年后又调任县政协担任主席。

从此，平利县城多了一位搭摩的上下班的县级领导，开始我和大多数干部一样以为大姐作秀，久而久之，我们碰见的次数多了，才确信这是真的，更打心眼儿地敬佩大姐。大姐住在县城老西头儿，政协新址坐落在县城东北角，相距两三里，大姐坚持不让单位司机接送，有时来不及就自己搭摩的或者让刚从局长岗位离职的丈夫接送。

2012年初，我有幸被组织推荐为县政协委员，与大姐接触的机会相对多了，大姐对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我算是亲眼见识、亲身感受了。在包建村，作为政协主要领导的她竟然亲自带领机关干部真的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一驻就是一个周。与群众拉家她常打破砂锅问到底，硬是逼着百姓说真话、道实情，然后亲自安排布置、督办督查，遇到棘手难办问题，亲自动手、跑腿联系，直至难题解决、群众满意。难怪百姓提起大姐，都竖大拇指异口同声赞“老门儿的好领导！”

在我的肤浅认识中，政协的职责比较“虚”，可紧可松，可忙可闲。可在大姐心中政协是神圣的，是我国民主政治制度缺一不可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依然一如既往地认认真真、忙忙碌碌，没有丝毫懈怠。她经常说，政协委员是群众的代表，是各界的精英，当选委员是一种政治荣誉，更是一份社会责任，我们不能只要荣誉不负责任，应积极参政议政，多建睿智之言、多献务实之策。

在她的身体力行和感召下，委员们调研视察深入仔细，挖掘总结了不少单位的成功经验，毫不留情地指出很多单位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及症结，提出许多操作性强的合理化建议。如今，看看穿梭于小县城到城郊的公交车，瞅瞅县城大街小巷特别是女娲文化广场、灞河两岸、五峰农贸市场的环境卫生和热闹有序的景象，想想半夜三更再也听不到震耳欲聋讨人闲的爆竹声，再感受一下“中国最美丽乡村”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巨大变化，无不与政协委员提案、监督有关。正是委员们以积极、认真、负责的态度，超前思维，建言献策，县委、政府顺乎民意，大刀阔斧，以干克难，才使几代人的梦想成为现实，把不可能的事办成、办好。

去年，我结合自己工作，提出了《进一步重视劳务经济的建议》提案，通过各方努力，促进了工作开展并取得一定成效；根据自己的调研，大胆建言“女娲故里要挖掘培育与女娲传说有关的旅游特产”，经过论证，进而建议开发女娲补天奇石和陶瓷业，因为平利是女娲故里，是女娲补天、抟土造人处，如果有补天石、泥土陶瓷作支撑不是更好吗？发挥自己的写作特长，创作了相声《我骄傲，我是政协委员！》，在“把安康带回家”、“建设美好安康”、“双创”和“美丽平利”征文大赛中，斩获四项大奖。促使我不断努力、快乐工作、健康生活的动力正是来自于大姐的榜样和语重心长的教诲：“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认真总比不认真好。”、“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别人怎么尊重你？”、“少喝酒莫打牌。酒喝多了伤身体、出洋相；牌谁都会打，可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会的。”……

其实，大姐在岗时就是一个不会打牌的人，退休后偶尔打一两次，还都充当的是三缺一时救场的角色，从没赢过。输了赶紧给人家掏，好像本来就欠人家似的；赢了，打毕如数退还给牌友，不留一分钱。像这样打牌，有赢吗？可大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宁肯自己吃亏，也要别人快活。

六

这样一位好大姐、好领导，却过早地离我们而去。追悼会现场，摆满了花圈，工作人员不得不将一个个重叠起来；院子里挤满了送行的人们，大姐生前的领导、同事也从省城、市区赶来了。永远定格微笑的大姐遗像被花丛簇拥着，此时，我多么希望神话真的出现，像传说的那样，大姐从相框里走出来，和往常一样与我们一一握手，到我这儿时握久一些、用力一点，再多看我一眼；我多么希望被花丛簇拥的是能笑出声的大姐本人，周围不是花圈而是花篮、花环，密麻麻的人群不是为大姐送行而是为大姐祝寿，百岁期颐、九十鲐背、八十耄耋、七十古稀，六十花甲也行啊，这些形式都不要、都没有，只要大姐还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我想，此刻雕塑般立于大姐遗像旁的一位红肿着眼眶的男人也是这么想的吧，他是大姐的忠实伴侣——和大姐同样善良的京权大哥。

大家庄重严肃地聆听着缓慢而沉重的悼词，站在角落的我环视了人群，满院的人大概由三部分组成。一部人是大姐的亲朋好友和邻里乡亲，他们自发而来，年长的大妈在家人的搀扶下无声的抽泣抹泪，和大姐同龄的姐妹们强忍着失去亲人、挚友的悲痛，压低声音抽噎着，男人们则红着眼圈总想保持绅士风度，但最终还是幽咽开来；一部分人是组织通知而来，他们大多是大姐生前的同事和部下，他们熟知大姐，敬重大姐，此刻正静静地聆听组织对大姐的评价，以庄重默哀的方式祈祷大姐一路走好。他们内心想什么，我不得而知，有的可能跟我一样，有的可能恰恰相反：这么高的评价，这么多的花圈，这么多人送行，死得值！生命不在长短，而在于价值。还有一小部分人则是随从或代会的，他们大多可能只知大姐其人却不识大姐本人，他们因职责顺便或被动而来，他们的表情依然严肃、忧伤，可以肯定地说那是现场的气氛感染的。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边恭听悼词一边跺脚御寒。我想，他们一定希望仪式快点结束，好早点回到温暖的室内，陪自己的直接领导或家人、朋友。都是人之常情，不能怪怨他们。    

此时，灰色的天空感应般飘起了雪花，细小柔弱的“小精灵”似乎不愿立即落地，拼着所有的力量在空中驻留飞舞，希望在世间多停留片刻，哪怕一秒、两秒，然而都是徒劳，它要么在空中就被不够温度的气温吞没，要么落在人群的头发、衣服被体温融化。我的脑子忽然蹦出《士兵突击》中许三多的经典台词来：“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着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悼词最后一句话我刻骨铭心：“后人健康快乐的生活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和报答。”

第二天，待我睁开红肿的泪眼，窗外白茫茫一片，平利的第一场雪好大好猛。昨天下午还是羞羞答答表演似地，一个夜晚，竟憋足了劲儿，全部洒向了葬有大姐的女娲故里——平利山川。苍天有眼，为我们尊敬的好领导、好大姐披上了洁白无瑕的哈达。

大姐，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