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最近很得意。    

他一改往日苦大深仇样儿，倒背着双手，整日在村头溜达。逢人见物都要嘿嘿嘿地笑，就连他发誓至死不相往来的老文家也不吝啬。那佝偻了多年的腰板儿似乎也直了许多。    

老李的变化，老李的老伴儿沈大娘明白，村里人也都明白：老李的心病好了！     

老李的心病是啥？女娃！    

庄稼人最讲究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可沈大娘偏偏给他一连生了俩女儿！这让老李非常沮丧。而住在隔壁家的老文的老婆一连生了俩儿子，嘿哟，把个老文乐得都不知东南西北了，整日把那腰挺的板直板直的，像个官老爷似的，还尽说些风凉话：“俗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香火都断了，死了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换作是我呀，不活这一世人啦！”    

村里相好的也都替老李担心：“老了可咋办啊！连个抬棺材板的都没有！”    

话传到老李耳朵里，把个老李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可气有什么用？没用！老李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回家后只好把气往老婆身上撒，气冲冲地骂她屁股不圆不是生娃的料。骂归骂，可有什么用？难不成再生一个？可再生一个不仅政策不允许，就算政策允许，如果还是女娃呢？罢罢罢，老李长叹一声，也许是上辈子作了什么罪孽，活该自己膝下无子，认命吧！    

不久，老李好端端的背就佝偻下去了。    

尽管心里有气，不过对两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老李给俩女儿分别取名李自立、李自蔷，把她们当男娃抚养，学堂从小学读到了高中，还上了大学，这成了村里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连男娃也没几个念大学的！   

为了供两个女儿上学，老李和沈大娘整天拼命的在地里刨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老文劝他：“这不是糟蹋钱么，读的再多都是要嫁出去的，不如把钱省下来给自己打副好的棺材板儿算了！”老李听后把头一扭，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一如继往地起早贪黑，腰更加的佝偻下去。老文笑他：“又没有儿子辛苦个啥劲儿，累死了还不值当！”老李为此气得大病一场。病好后，老李宣布：彻底和老文家断了来往。连两家的猪鸭鸡狗都不许来往。       

时间久了，老李渐渐习惯了村里人的眼光，只是越发的沉默内向，什么时候看见他都一副苦闷和委屈样儿。     

可现在不同了。   

老李成了有身份的人了！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双女户，老李成了农村更新生育观念的代表和典型，镇上、县上开表彰会，老李都有专车接送，红花授带好不风光！省市领导还多次上门来看望他，逢年过节，政府的慰问品更是琳琅满目。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艳羡不已。只有老文，哼哼唧唧：“得意个啥劲儿啊，这就是当官的做做样子，过个几天，谁还理他！”    

老文说中了老李心头的忧虑。他思忖着，这些领导不过做做样子，过一阵子，门前冷落，村里那些人不是更要狠狠笑话么？得趁着机会多得点好处，就算有人笑话，横竖也不吃亏。再遇见镇上领导的时候，老李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自己的苦处，要求政府优待给他吃低保。分管计生的王书记给老李解释了农村低保政策，一套一套，结果就俩字，不行！这让老李傻了眼。王书记笑笑：“虽然不符合低保条件，但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什么办法？县计生委给老李协调了六万元贴息贷款，还请来技术员，帮助他发展养猪。老李开始不乐意，可想想自己又不损失什么，喂猪又是自己的老本行，就稀里糊涂的干开了。伴着猪价走高，老李的猪一出栏就卖了好价钱，两年工夫稀里糊涂的挣了十几万。    

老李盖了新房，买了电器，红红火火的日子令村子的人眼红。紧接着，一项项荣誉接踵而来，“养猪状元”，“创业模范”…… 出名了！老李整天乐得屁颠屁颠地，这可是老李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更重要的是，俩女儿长脸了！    

大女儿自立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国家公务员，分配到省城政府部门工作，这成了全村、甚至是全乡史无前例的事情！小女儿自蔷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更是成了全县史无前例的事情！    

这下老李彻底的扬眉吐气了。再看村里人的眼光，见了老李就跟见了官老爷似的！老李心里那个乐劲儿，简直甭提了。    

老李过六十大寿的时候，镇上王书记专程给他送来一份礼物——说是按照农村计生奖励政策，老李和沈大娘年满60周岁以后每人每年可以领到上千元的补助金。这消息让在场的亲戚朋友炸开了锅，老李更是激动不已，佝偻的腰挺得更直了。     

老文怎么也想不通，连儿子都没有的老李头怎么就这样好命，俩女儿不仅给他长脸，竟然还能拿上 “退休金！”不过，老文顾不得琢磨这些了，这回轮到他犯心病了：什么时候才能给俩儿子娶上媳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