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成就了千古第一才女

作者:吴咏梅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日期:2011-11-14 14:44

      李清照擅长书画,通晓金石,而尤精诗词。她的词作独步一时,流传千古,被誉为“词家一大宗”,有“婉约词宗”, “千古第一才女” 之美誉。近千年了,诗词评论家必提“易安体”,文学爱好者争诵《漱玉词》。一位出身书香门第、深受礼教约束的大家闺秀,历经山河变色、夫亡财散的落魄贵妇,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开宗立派的名家,谜底到底在哪里?
      彩虹横空是瑰丽无比的,它总是在东边日头西边雨的气象巨变时惊鸿一现,阴雨连绵或晴空万里时难觅踪影;火山爆发是非常壮观的,它只能在地壳薄弱破裂处喷薄而出,地壳平稳压力均衡时渺无声息。人类社会其实也有相同的现象,奠定华夏思想文化前进基地的诸子百家,产生于春秋战国;思想文化历史嬗变,崇尚个性张扬,出现在魏晋南北朝,均不在统治秩序稳固和意识形态单一的时期。过于稳定和规范,社会行为容易循规蹈矩,刻板平庸,对精神产品生产而言,不是最佳的环境。一个人的成长也是如此,如不能在精神上保持独立,盲目跟风随大流,必定个性禁锢,灵感衰微;如没有除旧标新的勇气,沉溺时势不求变,必定激情减退,精神怠惰。破茧才能成蝶,既是自然法则,也是成功的奥秘。
      李清照自幼饱受传统文化和家学的熏陶,基于当时主流价值观,能文女儿之身应该扮演什么样的社会角色,她一清二楚;历经隋唐五代和北宋前期,诗词已经成为非常成熟的文学体裁,各派名家如座座高山横亘在她面前,文学主流风格也已成型 ,按什么套路去吟诗填词,她轻车熟路。然而,在她的骨子眼里还有一个与此全然不同的李清照。女儿之身藏男儿之志,乱世境遇有治世情怀,既有巾帼之淑贤,更兼须眉之刚毅。南渡后,她“虽处忧患穷困而志不屈”, 积极主张北伐收复中原,《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借项羽的宁死不屈反讽徽宗父子的丧权辱国,意思表达得痛快淋漓。一些感时咏史篇章,情辞慷慨,雄浑奔放,与其词风判若出自两人。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晚年,她殚精竭虑,编撰《金石录》,完成丈夫未竟之功。前夫失散后,尽管可能遭到士大夫阶层的污诟非议,毅然改嫁,不与流俗为伍;在华贵典雅的的词风笼罩文坛之际,有自我坚持的胆气飞扬,敢于提出词“别是一家”之说,强调协律,崇尚典雅,反对以作诗文之法作词,成为宋代的重要词论和她词创作的理论依据,并进行了成功的实践,“以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 ,形成了自然率真的语言特色和清丽明快的词作风格,王灼《碧鸡漫志》指责李清照 “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
      说她保持了精神独立也罢,说她敢于独辟蹊径也罢,总归是她敢破敢立,特立独行,在社会的期许面前,挣脱了精神枷锁,在传统氛围之中,跳出了习以为常的窠臼,从而占据了思想深度和精神高度,实现了更高更新的自我,翱翔于精神自由的止境。文学史上有“反潮流”精神的作者,大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开拓的新疆域,李清照也不例外。
      我总认为,诗人与写诗的人不是一回事。写诗的人可能成就不凡,但只有诗人才可能引领潮流,成为宗师。
      诗人拥有诗意的人生情怀,实现了人格和诗格的统一。不为写诗而写诗,而是“水满自溢”,学养积淀、人格修炼或者情感酝酿到了火候,“溢”出即是诗歌,无需搜肠刮肚或刻意苦吟,也不屑无病呻吟或附庸风雅。如抒情,是高山清泉,自然流淌;如状物,是蓝天白云,舒卷自如,清水芙蓉 天然雕饰。李清照作为一个士大夫阶层的闺秀,青少年时不可能像男子一样广泛接触社会,前期词作无非是悠闲生活中的荷塘荡舟,临窗观月,踏青撷英,以及爱情生活的甜蜜等,清丽明快,后半生流寓南方,境遇孤苦,词作大多为慨叹身世,怀乡忆旧,情调悲伤,前后期的内容和格调大不相同。李清照填词,都是诗化人生的自然显现,是出自于倾诉衷情、表达情感的本能需求,没有任何功利因素,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就这般自然。如论其诗词内容有多大的社会意义,风格应归属为什么“主义”,李清照恐怕不会入流。庄子有一句著名的哲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她的诗词犹如山泉涌流,天然律动,天籁有声,能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美感。在今天看来,词中运用的仍然是日常口头语,大众流行语,没有任何刻意雕琢的痕迹,对其任何概括性的评价或描绘语言,都是苍白的,甚至是文不对题的。 
      写诗的人往往是为写诗而写诗,诗赋在他们眼里,或是进谒权贵的敲门砖,或是挤入仕途的垫脚石,或是祈求闻达的快车道,虽呕心沥血,苦思冥想,总难掩雕琢痕迹,难脱矫情胎记,好比纯净水或者人工饮品,虽能解渴,总觉得没有泉水那样天然清纯。过度雕饰的语言只能在文人圈内才可灵犀暗通,与社会大众缘分稀少,流传也就不会太广,即就是有出神入化的语言熔炼功夫,纵有流传于世的名篇佳句,终究步人后尘,有源而无流,开不了先河。“诗圣”杜甫忧国忧民,诗风沉郁顿挫。自诩“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把格律诗演绎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诗作也堪称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史诗。好在后世学者们把诗歌分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类,在现实主义这个新的门店里,让他当上了“大掌柜”,若以开宗立派而论,还真没有安放这位大师的合适位置。“诗鬼”李贺诗风凄艳诡激,他 “恒从小奚奴,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所见书多,辄目:‘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其诗想象奇绝,色彩冷艳,字词险怪,非专业人士难以与其对话,实现心灵沟通。他们都是诗歌星空里闪烁的明星,但都未能登上宗主的宝座,原因在于他是在别人的田地里获取了好收成。陆游84岁快要离开这个世界时,留下一份文学遗嘱 《示子遹》“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文学巨匠终老劝诫儿子之言,熔铸了一生的阅历,岂可当轻言视之,不就是最好的注脚吗。
      真理的表述其实是很简单的,如论成就艺术大家的奥妙,两千年前的《诗•大序》就有几句很直白的话语: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多么简朴的语言,如同李清照作长短句,平常语能曲折尽人意,姿态百出。其实,李清照成为天下第一才女的谜底,也就在这里。以自由精神为灵魂,以渊博学识为底蕴、以文化品格为禀赋,就是李清照“在心之志”,以诗化笔墨率性记载诗化的人生历程,就是李清照的“发言之诗”。没有精神上的独立,学养蓄积不厚,或者为名利而舞文弄墨,都不可能在文坛上远行。
      看来,成就天下第一才女,只能是李清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