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人命的话题

作者:吴咏梅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日期:2012-04-12 16:39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在《斋夫自由谈》上发表了一篇短小精悍的杂文《中国的人命》,文中提及他自己在太平洋会议的许多废话中听到了一句警语,即劳耳所说的“中国没有废掉的东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他刻骨铭心,忧思勃发,留下了一段惊世骇俗的话语:“中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身?要等到人命贵于财富,人命贵于机器,人命贵于安乐,人命贵于名誉,人命贵于权位,人命贵于一切,只有等到那时,中国才站得起来!”
       劳尔对中国社会状况的描述,不排除有人认为他戴了“有色眼镜”,太不给国人的面子。但以严谨著称的陶行知肯定是认同的,他不仅列举几个例子加以佐证:如“花十来个铜板坐上人力车要人家拚命跑,跑得吐血倒地,望也怕望,便换了一部车儿走了” ,再如“做徒弟好比是做奴隶,连夜壶也要给师傅倒,倒得不干净,一烟袋打得脑袋开花。”而且把人命的贵贱与祖国的兴衰联系在一起,进而断言中国能站起来的前提是人命贵于一切。他对祖国“爱之深,责之切”,怒斥漠视人命的罪孽,大声疾呼人人珍爱生命,全社会敬畏人命。
       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时代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中国人民早已站起来了,难道连人命这样的基本权利都没有得到敬畏和尊重,陶行知们的话语还有多大的现实意义?有没有危言耸听之嫌?是不是像那个时代的长袍马褂一般,纵是锦缎金缕织就,如今的价值也只是一件文物,拿出来欣赏一下倒也可以,谁要是穿着招摇过市,会不会不合时宜。
       有这样的疑问不足为怪,有争议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些暂且按下不表。如要使自己对此有点主见,最好还是看看我们身边已经或正在发生的事情。
       近几年媒体披露的一些问题,你不想心惊肉跳都不行,奶品中的三聚氰胺问题,食品添加剂中的苏丹红问题,畜产品中的瘦肉精问题,餐桌上使用的地沟油问题。还有屡禁不止的食品加工黑作坊等等,哪一件不是骇人听闻的,都是事关生命健康的大问题,如三聚氰胺超量的“问题奶粉”,曾经使许多嗷嗷待哺的孩子营养严重不良,成了“大头孩子”;有致癌作用的苏丹红、瘦肉精、地沟油究竟危害了多少人的健康,谁也难以估量。况且见诸媒体的远远不止这些,就是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也有人生产经营自己不吃的蔬菜和食品。人们对蔬菜和食品,已经处于既不放心又无可奈何的尴尬境地。为吃的放心,吃得健康,有办法的干脆搞起了专供特供的粮油生产基地,有地种的无奈搞起了自种自吃,不经意间回到了自给自足的传统老路。没办法没地种的只能听天由命,且这样的人占据了人口的大多数。一次,有位朋友特意邀请笔者吃饭,表达盛情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竟然是他一再表达的“这些东西都是自种自养的”。
       还有矿难、交通事故、垮桥塌房、环境污染等等,在这类人为原因酿成的悲剧中,究竟有多少人命受到伤害,一时也难以说出个准确的数字,但肯定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因为不时见诸媒体的总是两位甚至三位数字。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个小女孩倒在血泊中,数十行人和司机掩面而过,竟无一人心生怜悯伸手救援;还有某医院因危重病人交不起医疗费而拒绝诊治,眼睁睁的看着可能延续的生命消失;还有个别司机竟然认为“撞伤不如撞死”,故意倒车碾压撞倒在地的伤者至死。虽是个别现象,但还是那样强烈的刺激了国人日渐麻木的心灵。道德底线一再拉低,对生命健康漠视的程度,社会舆论沸沸扬扬,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凭心而论,国家确立了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保障公民安全健康的法律法规体系已基本形成,执法力度不断加大,在社会活动及其生产生活中,减少甚至杜绝危害生命健康的管理体制机制和技术规范日趋完善,人的尊严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法理重视和政治保障,这是我们最值得庆幸的。但就社会现实而论,难免有“药方虽好难治病根”的感觉,陶行知《中国的人命》一文好像远未过时,为了权位、财富、名誉和安乐而抛弃良心、漠视生命的仍然大有人在。究其原因,恐怕就如同某些疾病一样,如果基因出了问题,任何药物和手术都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除不了病根。
       人的行为由其理念所决定,真正敬畏人命,消除漠视人命现象,核心是要人人都懂得尊重人本身,也就是尊重人的原因仅仅因为他是一个人,而不是附着在人身上的权力、金钱或其他什么的;对任何人的生命都要有敬畏之心,尊重之意,没有恩怨情仇和亲疏远近的区别。这样的现代文明理念什么时候不普遍接受和确立,成为国民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漠视人命的现象就不可能消除,正在上演的若干悲剧闹剧就不可能谢幕。
       然而,具有悠久文化传统的国人经历了数千年儒家文化的浸润,其中最不应缺少的就是对人命本身敬畏的理念元素。儒家提倡的仁爱,其实是有区别的爱,上对下有施舍的意味,下对上是本分的必然,因而成为“人上人”,随意支配别人命运甚至生命,显示出权贵生命的优越,是教育家们谆谆教诲的信条,奉为人生成功或者幸福的标志,这样的仁爱,必然是地位的高低决定人命的贵贱;儒家提倡的仁爱,是讲究次序与等级的,爱不爱以及爱的的程度,由血缘亲疏、地缘远近或者个人关系疏密所决定,因而儒家文化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小圈子文化和家天下文化,首先爱父母,其次是兄弟姐妹、再是乡邻友人,再把剩余不多的爱向四周散射。这种仁爱最大的不足就是不以普遍的价值观和是非观为标准,而是以群体关系的亲疏为标准。对于关系很近或者有利用价值的人,可以舍命相许,反之则冷漠以对,甚至视为草芥,这也就是尽管有二十四孝的长期垂范,而社会上爱心总是欠缺的原因。民间也有许多大善人大善举,诸如灾年施舍粥饭等等,但动机大多是积德行善,为自己落得个好名声或者为来世种福田,这与对人命的敬畏和尊重,相差何止万里。丰子恺曾劝告小孩子不要肆意用脚踩蚂蚁,不要肆意用火或用水去残害蚂蚁。他认为自己这样做不仅仅因为怜悯之心,更是怕小孩子的那一点点残忍心以后扩大开来,以至于驾着飞机、装着炸弹去轰炸无辜的平民。可惜丰子恺先生基于珍爱生命的教育理念,在当时和现在都只是个别而非普遍。
       笔者没有挑剔儒家文化的底气和愿望,只是试图从特定层面探究漠视人命的理念根源。斗胆狂言,也是因为在对待人命这个最最严肃的话题上,有太多鲜活的对比。除了前述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漠视人命的现象外,不妨看看国人面对美国“9.11”事件和日本大地震的态度,当成百上千人生灵顿时化为乌有之时,国内竟然有不少人兴高采烈。尽管美帝忘我之心不死,尽管日本鬼子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今天遭难的是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命,如出于敬畏人命的理念,至少也应该有怜惜同情之心吧,这与痛恨美国霸权和牢记国耻没有关系。与此相对比的是,媒体披露一批福建偷渡客乘闷罐车从多佛海峡进入英国的时候,由于在空气不畅的车里闷死了,英国老百姓在多佛这个地方自发地举行追悼会和烛光晚会,悼念那些死去的人。记者问来参加的孩子:为什么来参加追悼会?孩子说,他们也是人嘛。据说在整个追悼会中,没有一个中国人在场。我们不是自诩有五千年文明的荣耀吗,在这样的对比面前,我们是不是要减少一点盲目的自豪,而多一点批判精神和自我革新的勇气呢。
       人命没有得到敬畏的社会前途是暗淡的。如果一个社会连人命都不敬畏,那么道德、伦理、诚信、契约等又有什么约束力,谈何建立良好的社会秩序,又咋能创造经久不衰走向世界的业绩;如果连吃穿住这些生存的基本需求都包藏着生命健康风险,再快的发展速度,再丰富的物质成果,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如果总是有差别的分等级的对待别人的生命,又如何能赢得世界范围的敬重和接纳,从而走向世界。万丈高楼平地起,民族复兴也好,祖国强盛也罢,都是极有振奋力的前景,但不言而喻,我们大家真的要补好敬畏人命这一课,因为说到与做到毕竟不是一回事。